在高铁、移动支付、5G、超级App等现代化成果的表象下,中国给人的印象是高度数字化与科技领先。但深入观察便会发现,这种现代化常常只是停留在技术工具的表层,其背后运转的仍然是一套传统的、甚至带有原始特征的社会结构。这种结构可以被概括为“技术外壳+部落逻辑”的复合体,既拥有现代化的技术设备和工具,又持续延续着古老的信任模式、资源分配方式与人际权力关系。

“部落结构”在此语境下,并非原始意义上的部族社会,而是指一种高度依赖非制度性规则的社会组织方式。在这种结构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建立在血缘、地缘、熟人网络或强势中介的基础上,而不是抽象的法治体系或统一规则所保障的公共信任。在日常经济和社会活动中,人们倾向于依赖“我认识谁”、“谁罩着我”,而非“法律怎么规定”、“合同如何执行”。这种熟人社会逻辑也使得社会协作更多建立在情感、忠诚和归属感上,而不是公开透明、契约化的制度安排。

一个常见的误区是以为科技工具的发展自然会带来制度和认知的现代化。但现实中,中国的技术进步常常只是用来服务于原有的权力结构。例如,各类先进的监控系统、内容审查工具、舆情控制算法等,并不是用来建立自由、透明的公共空间,而是用来强化管控与信息封闭。这种情境下的技术,并不带来治理结构的进步,反而在旧结构的加持下变得更高效、更难穿透,成为控制的延伸手段。

另一方面,在产权保障、契约执行、资源配置等方面的制度性缺陷,使得技术创新往往难以得到有效支撑。创业者即便有能力和产品,也常因无法获得资源、被挤压生存空间或受到行政干预而举步维艰。政商之间的不对等、政策环境的高度不确定,以及普遍存在的“看人行事”的灰色生态,让企业生存仰赖于政治风向与关系网,而非市场竞争和技术突破。这种格局迫使众多创新者沦为权力体系下的依附者,成为“数字部落”中的一员,而非独立平等的市场主体。

平台生态的演化进一步放大了这种部落逻辑。在今日中国的互联网空间,每一个平台都像是一个封闭的“信息部落”。用户在平台算法的作用下被困在信息茧房之中,接收到的是重复的内容、相似的观点、统一的情绪。在这样一个信息环境中,理性、深度、跨界的知识越来越难传播,而情绪动员、身份认同和舆论操控则变得异常高效。平台上的“头部大V”往往不是以知识和逻辑为号召,而是以人格魅力、粉丝忠诚和站队倾向来聚集追随者,构建起一种数字化的“部落领袖”文化。

不仅如此,在线下空间,这种“技术外壳+部落逻辑”的格局同样显而易见。例如手机市场、电脑城、电商产业链条等,虽然商品是现代化的,但经营逻辑却极为传统:缺乏透明报价、强烈依赖人情网络、合作靠熟人撮合、竞争靠后台资源,几乎每一块市场都形成了局部割据、各自为政的小圈子。这与我们印象中的现代企业制度、标准化运营和法治化商业环境有着天壤之别。

这种社会结构的长期存在带来诸多深层影响。首先是结构性的内耗,由于规则不明和信任缺失,社会资源常被浪费在争夺权力、维护关系、应对不确定性上,真正用于创新和建设的能量被极大压缩。其次是认知层面的碎片化与退化,当一个社会的信息系统变得像部落一样封闭和自洽,人们的认知将逐渐失去多元性、批判性与全球视野。而对于内容创作者而言,流量被情绪与浅层娱乐主导,深度内容难以生存,文化难以自我更新。更严重的是,这种部落化的认知模式使得中国在国际舆论和学术表达上几乎无法形成有竞争力的声音。

面对这种局面,个体的出路并非全无。关键在于主动摆脱部落思维的限制,建立跨平台、跨圈层的信息渠道和认知结构。应当努力参与那些强调规则、开放与理性的社区,而非沉迷于平台圈地和流量喧嚣。同时,还需要发展对制度逻辑的理解,将关注点从“跟谁混”转向“规则如何”,从而逐步构建起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公民思维。只有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心智结构上实现现代化,真正意义上的制度变革和社会转型才可能具备基础。

技术不是现代性的核心,规则才是。当社会以部落逻辑来驾驭技术成果时,不仅科技的潜力会被大打折扣,整个社会也将陷入一种表面繁荣、实则封闭的结构性停滞。真正的现代化,是科技与制度的共生,是创新与信任的协同,是人作为理性主体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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